徐全庆

　　清水湾里很多年没有老鳖了。不但老鳖，稍大的鱼都被逮光了。

　　但老倔头仍然天天往湾里去，常常一站就是半天，眼睛紧紧盯住水面，希望能突然看到老鳖的影子。自然总是失望。

　　邻居劝他，别看了，这湾里早没了老鳖了。

　　老倔头并不理那人，只是喃喃地说，作孽呀。说完仍盯着水面。

　　老倔头对清水湾的感情，深呢。

　　年轻时，老倔头是有名的捉鳖大王。他只要往水里瞟一眼，哪片水下有鳖就一清二楚了。那时，清水湾里老鳖出奇的多，有时河岸都趴满晒太阳的老鳖。有人来了，老鳖们才出溜出溜往水里跑。也有大胆的，竟不跑，躲在草丛中，因而被人抓住的。

　　老倔头三天两头往湾里跑。

　　但老倔头并不常捉鳖。偶尔捉一只，全是硕大无比的，一只好几斤。分量不够的鳖他是不捉的。那时的人也不怎么吃鳖，捉多了也卖不掉。

　　有时技痒，他会瞄准深水处的冒出的一串水泡，一个猛子扎下去，捉起一只鳖。回到岸上，他敲着那鳖的头说，你以为你藏深水里我就捉不住你了?我是谁呀。然后再敲它两下，说，回去吧。

　　那鳖慢慢伸出头，试探着向前爬两步，然后仓皇地游回水里，没了影。

　　老倔头看了就哈哈大笑。

　　靠着这湾里的老鳖，老倔头把儿子送进了学堂，后来又送进了城里。

　　再后来，几乎是一夜之间，老鳖竟成了餐桌上的珍品。老鳖的身价也陡然提升了起来。

　　湾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开始捉起老鳖。他们不论大小，能捉到的全捉。不但捉鳖，连鳖蛋也要。

　　老倔头见人就劝，不能这样捉呀，这样捉老鳖要绝种的。

　　可谁也不听他的，那可都是钱呢。

　　不仅湾上的人，外面的人也慕名而来。

　　老倔头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只能眼看着湾里的老鳖一只只少下去。

　　果然没几年，清水湾里就再也没有了老鳖。

　　老倔头常常冲着清水湾流泪。

　　儿子怕他伤心，想接他去城里。老倔头不去，他说他要守着清水湾。

　　守啥呀，一只老鳖都没有了。儿子不理解。可又犟不过老倔头，只好由他了。

　　老倔头就这样守到了现在。

　　作孽呀，作孽呀。老倔头不看邻居，两眼痴痴地望着水面。

　　邻居发现情况不对，就打了老倔头儿子的电话。

　　儿子回来了，果然发现老倔头的目光有些呆滞。

　　作孽呀，作孽呀，他常常冲着清水湾喃喃自语。偶尔还会仰起头，大喊一声，这还是清水湾吗?

　　儿子要送他去医院，老倔头把眼一瞪，说，我得守着清水湾呢。

　　儿子想了很久，从一个养殖场买了好多老鳖，夜里偷偷放进清水湾。

　　第二天，儿子陪着老倔头又去了清水湾。

　　老倔头像往常一样，痴痴地望着水面。

　　突然，他混浊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亮光。他看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的东西。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没错，水面上露出的是一只鳖头。

　　老倔头向那老鳖摸去。他的躯体有点僵硬，动作很不利索。

　　那鳖也明显不够机敏，老倔头快到跟前时，它才意识到危险，扎进水里。

　　老倔头当然知道它卧在哪里，轻易就捉住了它。

　　老倔头脸上全是欣慰的笑容。他站在水里，高高举起那只鳖，高喊道，清水湾，清水湾啊。

　　但笑容突然僵住了，然后，老倔头的嘴角抽了一下，慢慢倒在水里。

　　那以后，儿子经常回想起老倔头死前的那一瞬，回想起老倔头那突然僵住的笑容。只是他一直搞不清楚，老倔头究竟有没有发现那只老鳖是养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