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晶芳

　　这个小小的农村集镇公交站台，靠近一个人流熙攘的十字路口;后面是一条窄窄的人行道，几个生意人“坐镇”于此。我常来乘车，和他们便混了个脸熟。

　　引人注目的是小鞋匠。他年纪不大，两条腿细而弯曲，走路一瘸一瘸的，应该是小儿麻痹后遗症;后背像宰相刘罗锅一般顶着个大肉包。他每天骑着一辆带拖斗的车子来来去去，到了地儿，就从拖斗里拿出修鞋机和小板凳，一边干活一边哼着小调。有时，他也在拖斗上架块棋板，大着嗓门吆三喝四地和旁边的老头下棋。

　　老头的摊子只是一个冰棍箱大小的小木盒，上面零零散散地摆着各种刀具，像菜刀、剪刀之类。我从末听到他吆喝。他只静静地站那，双手抱于胸前，悠闲地看熙来攘往的人流，脸上笑笑的，眼神很坦荡，颇有点汪曾祺笔下那个“闹市闲民”的神韵。

　　要说有趣，还是那个算命的。他六十左右，人高马大很健壮，肚子腆腆的，常年戴着个小礼帽。他“上班”比较迟，好几次我快九点出门去公交站，看到他昂首挺胸大步生风地从我身后走过，几乎是目不斜视。他一手夹着竹制的快板，一手拄着个长拐棍。我一直不懂他明明步履堪称矫健，干嘛还得拄个拐。等我到了站台，他已稳坐“摊位”前了，面前一只小马扎虚位以待。他用手中的快板代替自己吆喝，“铛，铛铛”，先一声再二下，是他固定的节奏。若不闻响，必是已有“客户”了。

　　等车无聊，我就有意往他身边凑，想看看他怎么算命的。几次下来，我基本看出了他的“套路”。首先问顾客求什么，求财、求婚抑或算寿数;之后，就叫报生辰八字，再细看人相貌;又把人两只手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个好半天。稍作沉吟，他口中就开始念念有词了。他坐的低，声音不大，环境又嘈杂，我听不清，但“命格”、“化解”之类的词出现频率颇高。遗憾的是我从没机会完整地听他算过一次命。

　　他到底是怎么算命的啊?还真的准呀?见我一脸疑惑，卖刀的老头笑咪咪地说：“他是用《易经》算的，至于准不准就不知道喽，五十块钱算个命，愿者上钩吧。”也是，算命可不就是一宗生意?

　　我顺口又问老人，他自己的生意好不好。反正我又不靠这个过日子，无所谓哦，子女不在身边，一个人在家里也没事做，不如到街上望望呆，还能跟他下下棋，不过他老耍赖皮。老头说着笑了，指了指旁边的小鞋匠。嘿嘿嘿，您老就瞎讲!小鞋匠立马咧着嘴反驳。看他那神情，老头说的准没错。看着他俩斗嘴，我忍不住笑了。小鞋匠人还挺义气。有两次我找他钉个鞋掌换个拉链，他都执意不收钱。“算了算了，小意思!”他不大的手豪气地往上一挥，蛮潇洒。

　　有一天，我刚到站台，就听到那算命的正大着嗓子像在跟人吵架。一看，他对着手机里的人说呢，情绪很激动：“我跟你讲啊，我没钱!你要离婚随你!他是你老公，你自己去管……是我儿子不错，但他都四十岁了，我老都老了，还管你们一辈子啊……”看样子，是和儿媳妇争吵。一站台的人都望着他，他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叫着。

　　“唉，他也可怜，他儿子媳妇经常打电话问他要钱哦。”小鞋匠摇着头轻声说道。我不免心下恻然。他替人算命无数，可曾算出自己老来“被啃”?又当如何为自己化解?如此想着，不由叹了口气。

　　“你别替他难过了，他再会算，也有算不到的时候是吧?”小鞋匠一手拿鞋，一手扯线，冲我促狭地笑。

　　“是啊，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多了，就要遭天谴，你看他好好的，所以应该泄露得不多。”卖刀老人笑道。

　　“不过，”小鞋匠嘎巴一声剪断绱鞋的尼龙线，“他时刻准备着，你看，他拐都准备好了，打算迎接天谴呢!”

　　算命老人早已打完了电话，听他们打趣，正待要恼，可看看自己的拐，不由“噗嗤”一声乐了。我们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