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俊

　　晚间，家庭聚餐结束后，一路和母亲絮絮叨叨。听着母亲重又兴致勃勃地说起她和父亲的点点滴滴。在母亲的眼里，父亲是她永远说不完的话题。抬眼，看着父亲在前面逗玩他的大孙子，星光下，他的脊背已不复记忆里的伟岸挺拔。即使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依然可以看见父亲头上的华发，流淌着遮不住的岁月痕迹。我的心里，竟有莫名的酸涩。不善言辞的父亲，一辈子都是在默默地行走，行走在爱他所有家人的路上。

　　一条窄窄的小路上，有一位瘦弱矮小的老人步履蹒跚，颤颤巍巍艰难挪动着步伐，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把眼前的路走完。可是额头滚动的汗珠，说明脚下的路是那么的沉重，沉重到快要用尽全身的力量。就在老人摇摇摆摆快要倒下去的时候，这时候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老人的身旁。他用大手紧握着老人饱经风霜的一双手，扶着老人的脊背，和老人有说有笑地继续往前走去。那软软柔柔的声音是那么地熟悉，我正准备招手，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我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梦里的情景再熟悉不过了。那个搀扶着老人的挺拔身姿是我的父亲，搀扶的老人是父亲的父亲。老实厚道的爷爷，子女成群，可是随着打工潮的兴起，他的子女都远赴上海、江浙打拼去了，最后绕膝的就剩下了父亲。直至爷爷生病卧床的那些年月，一直在床前端茶送饭的都是父亲和母亲。那段时间，我还在外地上学，很难想象父亲和母亲，在那么忙碌的农忙时节，自己吃饭都是有上顿忘记下顿的，却做到了一顿不落地照顾爷爷吃饭及每次的洗漱。

　　假期回家，给爷爷送饭，坐在爷爷床前，到现在还记得爷爷留着泪颤抖地告诉我：“你的爸爸为了你们姐弟能够顺利上学，做了多少苦活累活，如今还要被我这老头子拖累，你们将来成人了，可都要记得哈!”

　　爷爷已经远去，可是他的声音却永远在我的耳边回荡。每每忆起，我就泪满眼眶。

　　我是一个笑点和泪点都很低的人，这一点儿丁点儿也没有遗传上父亲坚强的精髓。家里经过的风风雨雨，在父亲刚强的面容上，一切都显得云淡风清。可是有一回，我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父亲流出了眼泪，听到了父亲泣不成声的哭泣。

　　那一年，离家二十多年的奶奶突然间有了音讯。父亲顶着其他家人各种各样的意见，坚决地去见了奶奶。见面亦如大家想到的一样，奶奶老了，想要叶落归根，病魔缠身的她更需要子女绕膝的赡养。父亲见到奶奶后，一向坚强的父亲，竟无声地呜咽起来。父亲边流泪边诉说着这么多年生活的艰辛和不易，即使面对的是一脸的漠然和不停地为自己辩诉的老人，父亲的眼泪还是没有止住。

　　在和父亲回程的车上，父亲显得特别疲惫。我想，即使父亲想顶着所有人，准备接回奶奶，一直支持他的女儿，我也会提出来反对的。

　　后来，父亲还是接回了奶奶，照顾她走完生命的最后历程。

　　有一次回家，和母亲谈起此事时，母亲淡淡地说：“要不要接回你奶奶，你父亲当时也犹豫了一下。但是，你父亲说，不去论长辈的是与非，只做好我们晚辈该做的事情。”

　　爱，贯穿了父亲的一生，做“自己该做的事儿”，多么朴素的一句话，一辈子，父亲都在默默地爱着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