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湘梅
当无意窥到镜中的自己竟爬出第一根白发时,我心里除了讶异和感慨之外,更弥留着许多自省自悟的问题。譬如,我这半生是如何分秒逝去的?在这已去的半生里,我是否有过刻骨铭心的记忆,抑或终生难忘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这漫长而又短暂的半生,究竟为我带来了什么?
书房木柜的铁盒中置放着我八岁时收到的第一枚邮票。深灰的信封,在翻越了无数千山万水之后抵达我的手中。那是我人生的第一封信,虽然信的内容已无从考究,甚至我与写信之人已再无联系,但这封信所给我留下的回忆与情怀,却历久弥新,恍如昨日。
如果有人问我,我是从何时开始爱上收藏的话,那我应该回答他,是从第一封信上的邮票开始。这枚火红色的纪念1949年建国成立的邮票,始终陪伴着我。而今,四十年已然过去。当日给我写信的少年,一定步履蹒跚,而当日展信的少女,也变得满脸皱褶。
每每望到那个铁盒,我就会想起盒中的邮票,并由此联想到四十年前的大槐树,以及那些纯真无邪的童年时光。
铁盒的旁边,搁置着我九岁时得到的第一本书,黑白插画的西游记小册,《三打白骨精》那场。当日不但没能看到其他前因后果,就连这场《三打白骨精》也是看得磕磕绊绊。书中内页不全,再加上所知有限,因此始终没能明白其要义。
之后的四十年间,我陆续收藏了诸多明清货币、桌椅碗柜。这些布满铜绿的古物,逐次进入我的家中,侵占有限的地盘,并融入我的生活。它们不再是一件带有利益色彩的收藏品。它们是一种念想、一种向往、一种对家的温柔诠释。
陆续有人来到我家里,它们对我的藏品爱不释手,并给了合理的价格,但我始终不为所动。在衣食无忧、生活无所顾虑的情况下,我不愿将它们就此列为可以出售的等价商品;为过上富足骄奢的生活,挨个将它们腾出屋外。
有不少亲朋劝过我,变卖了它们,不但可以从经济上获得富足,更能购买其他我所喜欢的藏品,实是一举两得。
但他们似乎从来不知,这屋内的一碗一柜,都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它们象征着我的人生,象征着四十年的柔情岁月。我记得每一只碗的来历、每一张桌子的起源,记忆每一个钱币的故事。
它们就这么一枚一枚、一只一只地交错重叠,形成了四十年的雪雨风霜,潋滟秋阳。只有看着它们,我才能寻到那些岁月弥留下的残痕遗迹,才能在缅怀中继续自信而又勇敢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