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
有一些人的勤劳是深入骨髓的,譬如我的妈妈。
记得小时候,妈妈在镇办企业工作,白天上班,晚上还接了缝纫店的一些细碎的活来做,为的是好让一家五口人的饭碗里多一点荤腥。大冬天,天冷得滴水成冰,妈妈就坐在烧着热水的煤炉边,钉那些成衣的扣子,那些扣子要用同色的布盘成,不光工序费事,还考验人的手艺,手巧的妈妈总是能根据衣服的花色、布料、样式,打出最适合的盘扣来。精美的盘扣当然让缝纫店的老板十分满意,妈妈的活计也就多得做不完,每天晚上,妈妈就在那只小煤炉边缝呀、钉呀,我常常一觉醒来,还能从门缝里看到堂屋的灯光。
每天忙到深夜的妈妈却从不耽误第二天白天的工作,一大早,厨房的早饭就做好了,吃过了简单的早饭,一家人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生活规律得惊人。那时候的居住条件并不好,几间老房子,妈妈却打扫得十分整洁,大桌子放在哪,小桌子放在哪,水瓶放在哪,水杯放在哪,都有固定的地点,谁要是随便拿放,事后不归置到原位是要挨妈妈训斥的。妈妈要求我们,早上起床必须把被子叠好,床单要用手拍平,枕巾也要挼得四角四正,不然就过不了关。妈妈经常讲,小女孩家,不讲究,不勤快,以后在哪生活都要受屈。
因为是老屋,一年下来,墙壁的边边拐拐被桌椅磕碰得不成样子,妈妈每到过年前就成了泥瓦匠,她会用泥抹子把那些碰掉皮的墙壁一块块地补好,再用石灰刷一遍,给那个灰暗的家增添一丝亮光。渐渐地,家里条件好起来,过去的老屋被推倒,妈妈在老屋的地基上建起了新房子。建房的过程中,妈妈每天不但要准备工人的下午加餐,还要跑市场买各种各样的材料,真难以想像,一个女人,怎么能有那么多精力应付那些巨细。房子建好了又忙着装修,仍然是妈妈跑市场,一样一样选材料选用具,看着工人一项一项施工。妈妈说,放手给别人干和自己参与干是不一样的,省钱不讲,质量还可以保证,累一点算什么呢!
逢年过节,家里客人不断,妈妈烧成桌成桌的饭菜,就一个人从买到洗再到烧,一气呵成,烧出来的菜个个色香味俱佳,让客人赞不绝口。每年的大年初二家家都要吃饺子,头一天家里客人很多,烧了一天的饭已经很累了,我们就劝妈妈不要再包饺子了,等哪一天闲了再包,但妈妈不依,妈妈对过年很重视,也很讲究,她讲,再忙再累也要讲个年节,初二吃饺子是个习俗,累一点不算什么。等到客人走完,把所有的碗筷刷洗干净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妈妈却不急不躁,仍然是不要人帮忙,就一个人,在厨房里剁馅、煎鸡蛋、炕豆腐,再和面、擀面皮、一个个地包,大年初二一大早,当我们还在睡梦中时,妈妈已经把鲜香可口的饺子煮好了。
我结婚后,因为要围着一家老小忙,妈妈难得到我家来吃一顿饭,偶尔来一次,也是手不拾闲地忙这忙那。有一次,在我家吃过饭后,我急着到单位有事就先走了,等到晚上回家,看到妈妈把厨房打扫得锃亮,地板也拖得光可照人,就连阳台上花也都浇了一遍,那件我随手一扔的睡衣也妥妥地挂在了衣架上。当时就想,也只有我的老妈妈,勤劳了一辈子,眼里手里都是活,真不知她哪天能停下来好好好休息休息。
谁知,妈妈真停下来休息了,不是在家里,不是在外面,而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妈妈的胆结石发作得很突然,那天夜里我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电话里爸爸告知我妈妈胆结石发作了,疼得不得了。我和老朱立即起床驱车赶到妈家,二话没讲就把妈妈送到了医院,经过检查和消炎,医生给妈妈做了手术,妈妈的胆囊被摘除,胆囊里一个板栗大小的结石也随之被清除。躺在病床上的妈妈彻底闲下来,弟弟负责烧饭,我负责帮妈妈洗涮,妈妈就负责一天吊挂多达十来瓶的吊水,妈妈说,这是她一生最闲的几天。我忽然泪盈于睫,眼前浮现出各类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中中国劳动妇女的形象,她们都同妈妈一样,为了家,为了家人,夙兴夜寐、含辛茹苦、数年一日、无怨无悔,从青丝熬成白发,从少女渐变成老妪,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像一只陀螺旋转在岁月的每一个晨昏,直到有一天转不动了,才能真正停下来。
妈妈出院后,有时还撑着直不起来的腰偷偷地抹桌子扫地浇花,被我们发现后及时地制止了,我们给她上了一堂严肃的“政治课”,内容不外是要注意休息啦,年龄大了,不比年轻了,不休养好以后想做什么都无能为力啦,至于她听不听得进去,我们没人敢保证,只能一再跟爸爸叮嘱,一定要看住妈妈,不能让她乘人不备偷偷干家务,一定要借她生病之机把她的身体调养好。
有一天,爸爸打电话来讲,妈妈不能去拖地,竟然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拿抹布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去抹地面,爸爸制止她,她还说,没事没事,闲得急,干点活心情还好些。
好吧,既然勤劳融入骨髓难以剔除,那就祝愿老妈妈有个好身体,一直可以手脚利索得忙到老吧。
也许,忙,对她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