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骆山下漫山红

  蔡金华

  这是一片朝南向阳的地方,有薄薄的光从下骆山那边慢慢地爬上来,升至高处,将炊烟袅袅的漫山红村包裹、轻揽。漫流河对岸的关山火车站不大,有早起的行人站在那儿观望、等候。

  下骆山像似从漫山红村子里冒了出来。山不算高,是大别山的余脉,沧海桑田的一点。山上古木参天,此时正值深秋,绿树浓阴渐渐地变得多姿多彩起来,竹林摇曳,掀起的细浪与红黄相间的叶子呼应,它们才是时间里的长者,见证了历史的暴风骤雨及号角声声。漫山红村宛如其名,是闻名一方的红色小村,她红的通透、亮丽,像一枚鲜艳的印章,烙在一个叫姚李的小镇上。

  中共霍邱县委的遗址坐落在漫山红村的李南楼,静静地向世人展示着那些鲜为人知的历史。1928年3月,隶属中共皖北特委的霍邱特支在下骆山的李家召开党员大会,选举产生了中共霍邱县第一届委员会,当时县委委员中有很多杰出人士,比如后来的游击师长廖杰吾,有写《琉璃厂史话》的野秋先生,还有建国后任上海市委党校一部秘书长的戴铸九等。

  晨光逐渐升高,修缮过的李南楼在斑驳陆离的光中影影绰绰。有接近暮年的李姓之人手握扫帚,正在打扫着满地的树叶,厚厚的落叶随着他扫把的起落纷纷动了起来,急急地寻找着属于她们自己的归宿。在这个叫漫山红的村子,时间的流动是温婉、平和的,像漫流河的水一般,从容不迫。几年前,当他从父亲的手中接过扫帚,便是接管了一段沉甸甸的历史与担当。在家的近旁,守着李南楼遗址,像是守着一群意气风华的先人,更像是在守着屋子里发出的交谈声。

  稍远处,女人站在路边朝他吆喝着,俺说你老扫那些树叶干啥,它们招你惹你了?赶紧回来吃早饭,然后去对岸的火车站接王先生。他前天打电话说今天要来李南楼看看,就他自己。电话里他一再强调,千万不要惊动镇上的其他人,他就是回来看看,一个人坐火车来。王先生从小受父母的影响和熏陶,对文字情有独钟。在写父亲传的文字里,他的眼前总会浮现出聚集在李南楼里那群年轻人的身影及声音,他们有的围桌而坐,窃窃私语,有的站在墙角暗影里,静静地谛听,那是一次很隐秘的会议,也是一次决定性的会议。会议过后,经过一番周密的谋划,老旧的油印机在同样老旧的房屋里发出的声音被李家女人织布机的声音所覆盖。1928年7月27日深夜,夜色通透,夏风微拂。萤虫闪烁着,在低矮的灌木丛中飞舞,一路尾随着他们,劣质纸张上那些醒目的字迹在夜浅浅的光亮下隐约可见,油墨的气味从他们的手掌心挣脱出来,在空气里弥漫、飘忽不定,让他们感到既紧张又兴奋。他们乘着夜色,不但把标语写在墙上、把宣传单从土豪家的大门塞进去,还在小木牌上写标语、刷上桐油,从河岸边把那些小木牌放入水中,木牌被水波推送着,顺流而下。一夜之间,全县纵横二百余里沿线集镇和村庄的人,都被墙上突然出现的标语和宣传单惊到了,村民们奔走相告,土豪劣绅们胆战心惊,在酝酿起义的时机还未成熟之前。文字,像一面鲜艳夺目的旗帜,一路先行,浩浩荡荡。

  王先生也老了,在家乡他看到父亲的手迹及《琉璃厂史话》,内心更是感慨不已。父亲一生与文与史为伴,把文物当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临了还对家乡刚刚挖掘的红墩寺遗址念念不忘,但最终未能如愿看上一眼。

  下骆山在秋阳下若隐若现。李家人陪着王先生来到漫流河畔,河堤下,浅浅的水声从前面的桥下传来,清澈、悦耳,并带着湿润的凉气。河床蜿蜒曲折,两岸的树木寂寂地伸向河面,伸向天空,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村庄渐渐被丢在身后,渡船被禁止运行,漫流河上的艄公已不见踪影。深秋的河流,水位已低到低谷,像温婉心仪的女子,在一场爱恋中,用低至尘埃里的温柔,仰视着下骆山的茂盛葱茏;更像十六岁时的母亲,望向父亲的那种挚爱目光。秋天来故里寻觅父亲的踪迹,此番情境,恰巧也和了母亲的心韵。十六岁的母亲是从台先生的小说里对秋产生了爱慕,一倾芳心。她对新文化、新文学如痴如醉,对小说里的秋更是如痴如醉。

  林旁的卧佛寺里传出的梵音极轻,修行尼姑的祷告声语速缓急有序,听起来像风里夹杂的絮语,也像漫流河的水声一般。卧佛寺遗址很老了,最早的僧人在南边九华山潜心修炼,终于得道成仙。成了仙的和尚自然不再安于一方静土,他骑上心爱的骆驼,周游天下的名山大川,最后来到下骆山下。抬眼望去,山是小山,但空灵、幽静,有种世外的感觉。和尚下了骆驼伸了伸腰,那会太阳正值当空,风从漫流河的水面吹来,微微拂面,给他一种真切的、亦世亦仙的感觉,这正是他苦苦追寻的。和尚躺在一块青石上,悠然睡去。这一觉,他把自己睡成了一尊塑像、一座寺院、一个千古传说。

  山道两旁树荫斑驳,朝阳一面的叶子,黄红相间,另一面还幽幽地绿着,显得有些离群、有些寂寞。脚下的落叶,有的枯黄,有的还青葱着,像一段悠悠往事。想起一生俭朴的父亲,新中国成立后始终过着平民生活,冬天在煤炉上烧壶开水沏茶,喜欢吃稀饭、油饼和咸菜,并对家乡的味道念念不忘。只有去琉璃厂的时候,父亲才是奢侈的,慷慨的。玻璃厂的人和物,都与父亲有关,与父亲撕扯、相牵。王先生回想着父亲在北京的那些岁月,不知他内心是否也像近旁树上那些被风吹奏的叶子一样,最后飘到哪里,哪里便是归宿、便是自己永恒的家园。

  小梅子山据说是座空山,山道曲折幽深,荆棘丛生,空与不空太过玄妙、太过高深。胡氏郎庙便在此山落座、废弃。

  胡姓南迁,家族也逐渐壮大起来。可漫流河畔的一户胡姓人家,家境虽然殷实,可惜一直膝下无子嗣,眼见胡氏一门就要后继无人了。胡姓男人便四处烧香拜佛:若上天保佑我生个儿子,我定在梅子山上建座寺庙。不知他的诚心到底感动了哪路神仙,胡氏女人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一鼓作气生了十三个儿子。胡姓男人不敢失言,便在梅子山修建一座大庙,取名胡氏郎庙。此座庙因名求子得子而名声大震,庙前整日香火缭绕,前来焚香的人络绎不绝。

  有了家庙和众多的儿子,胡氏变得蛮横狂妄起来,在漫流河一带称王称霸。有次他与—家没有儿子的夫妇发生口角,更是口出狂言:就是每月死—个,一年后照样有儿子为我送终。到了次年闰月,他十三个儿子竟相继丧命。胡姓男人一怒之下,将他修建的胡氏郎庙毁于一旦。经过代代相传,胡氏郎庙的遗址,也被人叫成了“糊屎郎庙”。可见过份的事不能做,过头的话不能说。

  这些年王先生一直关注着自己家乡的变化,与李南楼李家走动的更是频繁。每次回老家省亲,都绕道来这边看看。他似乎能从李南楼的遗址上看到那群意气风华的年轻父辈;父亲还在,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依在门楣上听他们时而激昂、时而低语的热切交谈;他甚至幻想着能在漫流河湾的某个拐角处,发现那些写着红色标语的小木牌;就连漫山红村内这条经三股水源汇集而成的河,到了此地也念念不舍,它放慢了步履,经过漫山红村时,水势变得缓慢,荡漾着缕缕温情,在下骆山脚下蜿蜒流淌着,犹如端庄清丽的母亲,一生和父亲相依相爱、相伴相随。

 

 选择年月
<2019年3月>
周一周二周三周四周五周六周日
25262728123
45678910
11121314151617
18192021222324
25262728293031
1234567
版权声明:本网尊重知识产权,任何单位、组织或个人转载本网站所发布的内容时必须注明作者信息及出处,且未经许可不得用于任何商业行为。关于版权问题,本网保留依法 追究转载者法律责任的权利。特此声明。
中共六安市委宣传部主办 承办:皖西日报社
皖西日报社 版权所有 未经书面允许不得转载信息内容、建立镜像
投稿电话:0564-3284422 投稿邮箱:news@lanews.gov.cn 经营许可证编号:皖ICP备06002640号
下骆山下漫山红⊙枕着故乡的静谧入眠⊙觅⊙我的石榴树⊙春歌三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