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冰
四宝是“大办钢铁”那年出生的,村里人都说这娃天生带着股邪性,落生不久,他的老子腿一伸眼一闭就去了天国,之后是头上的姐姐跟着就夭折了。四宝娘可不许村邻们这样说,她说四宝他爸是集上拖拉机撞死的,小丫头那是饿的,跟四宝有甚嘛关系呢?
娘没再嫁,拖着四宝熬到了如今。
七七年恢复高考,虽有些晚,但四宝一下子考上了省城大学,毕业后分配进了县城一家化工厂,没两年谈了个对象,后来厂里分了房,小日子一天一天稳定下来,前年又生了个8斤重的儿子,等孩子大些时,四宝又升职科长,这个时候,四宝开始想娘了,寻思着把年迈的娘接到城里来住。
一下车,四宝就看见白发苍苍的娘靠在山墙边打瞌睡,涎水在嘴边拖得老长。
四宝喊了一声娘。
娘醒了,用衣袖擦了把脸面,浑浊的眼睛一下子就清澈过来:不是梦吧?这真是娘的四宝?
四宝说是的,娘,我回来看你了,接你享福去,去四宝家住,老房子不要它了。
娘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娘老了老了,去了带你们夫妻怄气。
无论四宝把未来的城里生活说得多么美好,娘就是不肯点头。
四宝不解,回城后说于媳妇听。
媳妇说,你还不了解娘的心思,明天再跟我一起回村,你看我怎么说话。
第二天俩人又赶了个早。
下了车,见娘依旧靠在山墙边晒太阳。
四宝媳妇在坡上老远就叫了一声娘。
娘用衣袖擦了把脸面,抬头张望了好一会,等看到四宝他们,浑浊的眼睛一下子就清澈过来,娘说:咋又跑回来了?快,快,屋里去坐,外面可有风咧。
四宝媳妇俯下身子对娘说:娘,您孙子会说话咧,“奶奶”两字念得可清爽,家里还真少不你奶奶,孩子小,得有个人带着,照应着,我和四宝都有工作哩……
娘站起来,抹抹眼水:说甚哩?自家孙子奶不带谁带?说是老了,可娘不邋遢,做事麻利着哩!
娘说着说着那眼泪就流得更欢了。
四宝站在一边,心里酸酸的,很想像小时候一样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