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旭
往事如风，最刻骨铭心的走亲访友拜年，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了。当年，我作为新客，到岳父家去拜年。
我们皖西一带有这样的风俗，新婚的女婿在岳父家人陪同下，到岳父那一脉亲戚家走动，第一次登门，叫新客。款待新客的菜肴不可潦草随意，要做八大碗。
做新客拜年之前，我和妻子规划一下到哪些家去，提前购买好拜年礼品:酒、烟、包糖等。但到岳父家去的礼品不同，要去“四色礼”:鲤鱼、猪肚子、包糖、挂面、烟、酒、猪蹄子。特别包糖，在市面上批发回来的散装糖，一般用报纸一斤一包，外面贴一张裁剪周正的红纸条，再用红色的线绳捆绑好。包糖是一项技术活，有讲究，四角分明，直棱，有精神。那时候，走亲访友拜年主打礼品就是包糖。一般亲戚家去两包糖就行了。除了筹备拜年礼品外，新客还要准备好礼包:给晚辈小孩的，还有吃款饭四碗汤上桌子的红包。给小孩的红包里面金额十块钱，吃款饭给端盘子的红包内金额是两块钱。我记得我结婚时，一般邻居来喝喜酒随礼是十块钱，姑姑、舅舅们的随礼是五十。
正月初二就出门拜年。岳父家住在曹庙，离我家四十多里路。当时交通不方便，我和妻子步行五里多路赶到莲花寺桥头的公路边乘车到曹庙。挑着“四色礼”前往。当时乡村是泥巴小路，雨雪路面，又坑坑洼洼，脚下打滑，不好走。四色礼不到六十斤，但挑在肩上走到莲花寺桥头，人也难吃消，我累得浑身都汗湿透，直喘气。
到了岳父家，家里人打来一盆水让新客净手。且慢，不要贸然行动。这盆水里有玄机，是开水，且飘在水面的毛巾可能藏着秘密伤害人的武器。出门前，当过新客的过来人给我传授经验，一要看盆水，热气腾腾的，就知道是开水;二要看毛巾，毛巾背面抹了辣椒粉或别上针、树刺等，要巧妙地避开。我看了一眼热水，急忙跑到厨房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兑进盆里。妻子的嫂子做的考验题，她故意问我，妹夫，难道我打水给你净手不合你的心意吗?我笑着回答，姐，这话说到哪里去了呢?我只不过把烫猪的水调成人用的水温罢了!她听后哈哈大笑。净手时，不要一把抓住毛巾，要捏住毛巾的一个角在水面摆动。毛巾的背面暗藏杀机就会暴露无遗——辣椒粉被抖进水里了。这时候，象征性地让毛巾在额头飞过，不得让水滴落到眼睛里，那辣得滋味不好受不说，还会闹出笑话。
净手完，要吃小饭，一般情况下，小饭由饺子、糖水蛤蟆蛋(鸡蛋煮熟后剥去壳的白鸡蛋，放进糖水)、汤圆子、面条等组成。有人提前在小饭里动了手脚:饺子的馅全是辣椒粉，汤圆里不是包糖，而是包盐或辣椒粉。落座前要找准自己的位置：头座。头座的位置要看桌面桌缝而定，一般桌子摆放时，桌缝是直上直下的，以进门右手上方是头座。若是桌子转了一个方向摆放，头座在门对面的右上方。落坐头座，这时候的新客要随机应变，把面前的小饭迅速撤换掉。吃小饭时候，防止妻子的嫂子弟媳们叩饭，这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时防范。我低头吃饭时，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我装作没有看见。她见时机成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饭勺的饺子直扑我的碗里，我早有准备，把碗朝外伸出去，一勺子饺子扑空，落在桌子上了。
紧接着，吃款饭是迎接着更大的挑战。皖西地区款饭指八大碗，又叫八大海，是待客最高礼遇。八大碗的顺序是：杂烩菜、红烧鸡、肉圆子、鲜米汤、酥鱼、红烧肉，最后两碗是炒豆皮、粉丝等素菜。八大碗的菜肴是按照先后顺序一碗一碗地端上桌子的。当第四碗鲜米汤上桌子时，端盘子人会提前提醒着：汤是凉汤，昨天做好的凉汤。新客此时要从座位上站起来，从怀里掏出来事先准备好的红包赏赐给端盘子的人儿，把红包放到菜盘子(皖西一种长方形木质端菜工具)上。
站起来的新客不要贸然落座，要检查身后有没有危险因素存在:有人悄悄地把座椅偷偷拉掉了，也有人把一塑料袋水放在座椅上，还有甚者，放着尖刺。如果不小心的话，一屁股落空，那肯定闹出笑话来，或压破塑料袋，水珠四射或尖刺直接进入屁股领地等等。新客落座前看看身后座椅，然后用手在座椅子上来回摸摸，防止妻子的表嫂表弟媳们使坏。
安然落座后，喝酒的新客更要注意，酒杯不能有酒，喝干。皖西地区有这样民俗，叫酒喝干再斟满，才能下湖(湖，指的是鲜米汤)，这种不成文的规矩，也成了皖西美食与酒文化一道插曲。酒喝完，斟酒者把酒杯斟满酒，新客带头用勺子舀鲜米汤食用，其他的人跟随着呼应。特别是红烧肉上了饭桌，一定要放在新客面前，这道菜，又叫敬菜，是八大碗高潮菜，新客必须吃一块。这道菜，看起来油腻腻的，其实吃起来很润滑、香美，不油腻!这时候，酒局进入尾声，酒喝干，开始进食米饭。新客吃饭时防止别人叩饭。因为新客的碗里饭菜一定要吃完，不能有剩饭剩菜。
新客吃饭后，与主人道别，说一些感激的话，还要盛情地邀请对方到自己家里去做客。
新客出门，不得与妻子并肩而行，要拉开距离。不然会遭到别人指指点点，说新客不懂规矩，伤风败俗，说女孩风骚，缺少教养。不像现在的男孩女孩还没有结婚，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过分亲昵!
如今的拜年习俗大转变，新客进门后，没有小饭款待。特别款待新客的菜肴华丽转身，应该叫二十碗，十个小碟子冷菜、拌菜、卤菜、水果等，加十个热菜，一般六个热锅子，三个炒菜，一盆鲜米汤。这些菜肴一起上桌，新客只不过象征性地坐在头座，也不用担心有人拿新客开玩笑，新客只管吃好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