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

小城这些年发展真是太快了。长期囿于方圆不足两平方公里的城区,像洇开的水渍一样迅速往城郊漫延,转眼就拉开了框架。机关学校居民纷纷候鸟般往新城迁徙,昔日喧嚣的老城仿如美人迟暮,日渐门前冷落鞍马稀了。
新城道路建得很宽,吊机、推土机、卡车与各种小车、公交车交错穿行。高楼雨后春笋般冒出,许多还是被蛛网似的防护罩缠绕的在建工程。依然有不少农田和空地,但都荒芜着,旁边竖起高高的牌子,描绘着广场、小区、幢幢高楼的蓝图,有些图已经破了,那画面便丝丝缕缕在风中飘扬。
在新城规划区内,还有一个约摸三十几户人家的村庄,像富家小姐群中的小家碧玉,显得突兀而局促。村庄里多是青砖青瓦的平房,呈月牙形布局开来,背靠生长着茂盛竹林的小山丘,环抱中有一泓清澈见底的池塘,池塘水面四角漂浮着一种叫水葫芦的植物。池塘并没有砌护,但堤坝却很坚实。池塘边有几块长长的青石板伸入水中,表面溜光水滑,盛夏,村里的孩子就是光着屁股从这里跳入水中戏水,健硕的妇人也是在这里挽起裤脚,伏身其上洗衣捶被,孩子们欢快的嘻闹和妇人们棒锤击打出的清脆回响,令乡村的日子充满温馨。村庄内的道路纵横交错,虽逼仄,却通畅,就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村民们也如闲庭漫步,决不会因此走岔路。家家户户正屋的一侧都建有偏屋,茅厕在里面,猪圈和鸡窝也在其中。许多人家还养着狗,陌生人只要稍稍靠近村庄,便会引起连锁反应,村头村尾吠声一片。
村庄周围原来是连绵的稻田,还有口池塘和一片缓坡地,春暖花开时节,草长莺飞,空气中都氤氲着泥土醉人的清香。附近几个村庄,虽有些距离,却炊烟可见,鸡犬相闻。哪个村庄放电影或搭台唱戏,十里八乡的村民纷纷集聚去看,欢声笑语从那银幕那戏台发散开来,在乡村的夜空久久激荡。劳作一天的汉子,晚上也会串村打牌喝酒,然后乘着酒兴,一路哼着小曲摸黑回家。这样的生活村民们过了几辈子,不承想,突然间一切都变了:田征了,树伐了,坡推平了,钢筋水泥建筑飓风般席卷而来,如今,村庄已如一叶孤舟,独自在城市的海洋中飘摇着。
田地都被先行征收了,只剩下孤零零的村庄,村民们的生活也因此发生很大变化。没有田地种,年轻人尚可外出打工,或到附近的工地做事,可老人们心里空落落的。过去,清早起来,他们常去地里走走,看看水、扯扯草、放放牛,力所能及地做些事,一天很快就打发了。现在,出村就是高楼,就是车,看着都头晕。村里的牛也卖了,没地种,还养牛做什么呢,养几只鸡都不得自在。村里人也杂了,很多人家的房子都租给民工或小商小贩住,甚至还有家美容美发厅开到村庄边上,虽是村庄,却在城里,周围流动人员多,生意好做。
随着城市的发展,村庄必将面临着搬迁的命运。房屋终究是要拆的,人终究是要搬的,故土难移也要移,这是大势所趋。村民们聚在一起谈论最多的是拆迁后的去向。祖祖辈辈在村庄生活,现在城市发展到这里,他们将四散开来,或安置到不同的小区,或去买商品房,从此,村庄的概念不复存在,乡亲的亲情也会渐渐淡化。
村庄虽然还没有拆迁,但常有规划设计人员在村庄周围巡视,指指点点,说着几层建筑、容积率、道路走向等话,对眼前陈旧的民房、朴素的村民视而不见。时代大潮如光阴般向前,一人、一村、甚至一个城市,都不过沧海一粟而已。
在城市的繁华中,这座飘摇的村庄或许还能带给我们一些思索和回忆。尽管我们知道,很快,它们就真的只是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