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二题

  刘家宝

  又见茅屋

  两间茅屋,如不速之客,蓦地闯到我的眼前。

  在皖西大地,茅屋早已不常见。因而,她们像是从记忆深处跳出来的一样,给了我不小的视觉冲击和内心震撼。

  小镇的街道宽阔平坦,临街的门面房鳞次栉比,华美气派,而茅屋,就巧妙地躲藏在街道的侧后方。这很像文章中的反衬,茅屋以自身的矮小和破败反衬着小镇的繁华与现代。

  是那种熟悉的味道!厚实的土坯垒墙,蓬松的稻草蓐顶,吱呀的木料成门;房前一片艳阳明照,屋后几棵老树成荫,左侧一方水塘如鉴,右边几片菜地碧绿;一对老年夫妇游走其间,或动或静,或坐或立,慈眉善目,神情怡然。

  我生于茅屋,长于茅屋,茅屋于我来说是精神的家园,是灵魂的栖息地,有关茅屋的记忆自然刀刻斧凿般镌刻在心上。时隔多年,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再见茅屋,油然而生的有亲切、有惊喜、更有感叹。

  每次读到或是教到杜甫的诗句“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时,我都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小时候,每至雨前风起,我家的几间茅屋便会惨遭蹂躏,先是一个角,而后是多处,茅草被风翻卷开来,甚至成片扯起。此时,大人们往往会急乎乎地高喊:“泼水,泼水,快泼水!”记忆中,我多次用尿桶盛水,用长柄的尿舀子将水一次次奋力地泼向屋顶,经常会因风向一旋,将自己也泼得淋淋漓漓一头一身。直至雨落草湿,风儿无力掀起时,我才拿着脸盆,到屋中去查找漏雨的地方。虽然条件艰苦,但茅屋教会了我们如何去面对贫穷,使得我们兄妹几人在学习上特别勤奋。每天晚上,放学归来,茅屋里,油灯下,我们围坐桌前,几颗小脑袋攒在一起,共同编织着“鲤鱼跃龙门”的梦。

  无意间读到《金兰集》中一篇名为《雪屋记》的文章。记载了吴地一个叫徐孟祥的读书人,以白茅覆顶,以白粉刷墙,以“雪屋”命名。当然,他的这个“雪屋”是有深意的——雪表面看去,使千里冰封,万木凋零,而其下却暗藏生机,孕育着生命的气息。这样看来,这个书生虽然处境困顿,尚未得志,但他隐居茅屋,却是为了苦心钻研,砥砺品行。

  我与两位老人攀谈了很久。我也记下了他们的话:“孩子们在镇上盖的有好房子,可是我们住不惯。我们用不了空调,夏天受寒,冬天上火,而这茅屋冬暖夏凉,既省了电,又落得个清静。”的确,这两间茅屋所处的位置恰到好处,恰如其分地避开了市井的嘈杂,同时又对现代的便利触手可及。

  面对这两间茅屋,我浮想联翩。俭省、清静、勤奋、砥砺品行,这大概就是茅屋赋予人们的精神胎记吧!

  想起石磙

  别看石磙呆头土脑,其貌不扬,可它却是农家“重器”。

  庄户人家,家家户户的稻场上必不可少的就是石磙。耕种收获时节,其他的农具在邻里间都可以互借。镰刀锄头可以借,铁锹木锨可以借,洋叉犁耙可以借,甚至在耕牛用不过来时,二爷爷也会在完成当天的农活之后,端来半盆水浸的豆料,对我爷爷说:“哥,给牛儿加点料,明儿我要用一驾呢!”但就是没有借用石磙的。

  当然,这或许是因为石磙太重,不便于移动;也或许是因为石磙很便宜,不用花几个钱就能买回来一个。我家的石磙就是父亲用架子车颠过坑坑洼洼的土埂拉回来的。圆圆滚滚的一轱辘青石,上面刻印着浅浅的不太规则的齿状条纹,一头略粗一头略细,两端截面的正中各有一个凹陷的脐眼。

  石磙一拉进稻场,便在那里安了家,换句话说,石磙是将它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稻场。午收、秋收两季,是石磙最受重用的时候,石磙会被套上磙架,跟在人或牛的后面压场、打场,一整天在磙架的牵动下“咿咿呀呀”地唱着歌,一直唱到更深夜静。那段时间,石磙上沾满了泥土的清新和稻禾的馨香,磙面被滚磨得光亮耀眼,煞是可爱。之后,石磙便卧在稻场的一角,像放寒暑假一样,安然地享受着农闲的清静时光。

  那是一个雨过新晴的午后,春暖日丽,稻场上的土只大半干,湿湿的、润润的。爷爷对我喊道:“伢子,整稻场去!”此时,田地里的麦子已泛黄低头,即将开镰。我们先将稻场上的杂草除尽,再用锄头将土浅浅地锄起一层,然后在磙架上拴住绳子,再在绳子的前端横上一根扁担拉动石磙,在上面一圈一圈地压。记得最清的是爷爷让我拉石磙的大头,走外圈。我不乐意了,我说:“爷爷,我这么小,怎么不让我拉小头走里圈?”爷爷乐呵呵地说:“你不懂,走里圈要把舵,有时要用横劲调整方向,走外圈只管跑就行了,不耗力。”压到最后,我们脱去鞋子光着脚板,生怕鞋底留下印痕,伤到了稻场,直到把稻场压得平平整整,在阳光下泛着白光。然后,石磙和稻场便开始了静静的等待,等待着它们的客人——麦子的到来。

  从来也没想过石磙会有其他用途。但在我当了教师、不事稼穑之后,却见证了一件奇异的事。学校附近一户村民的石磙竟从正中间破裂为两片,裂口齐斩斩的,刀削一般,且其中一片隐隐地现出人的头像。一些村民便视为神异,将那半片石磙竖了起来,每月的初一、十五,便有人到那儿上香祭拜。因为地点就在校园的水沟外,大家都觉得不妥,但谁也不愿去触霉头,只好听之任之。最后,乡政府给学校拨了款,在水沟内加修了一道围墙,但香火味和鞭炮声仍会飘进校园,扰乱孩子们读书。

  后来,随着农业的机械化,农民收割再也用不着石磙和稻场了。前段日子回乡,看到我家的石磙和另外几个石磙一起被埋在池塘边,修成了石码头,便又想到了那半片石磙。那天,我去了多年前任教的那所学校,由老同事带着,绕过围墙,不觉一惊。还是在原来的那个位置,依着学校的围墙,竟有了个小庙。庙虽然很小,仅大半人高,却也琉璃瓦顶,檐飞壁翘,半片石磙立在里面,上面有香火、有供品,两边还有了对联“磙老爷保佑,老百姓安康”。

  石磙本来是农家勤劳的象征之物,不曾想却被用作虚无的寄托品。想来,确实有点滑稽可笑,也有点让人心痛。石磙如若有知,不知会做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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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二题⊙雪天一杯酒⊙香樟泪⊙白马尖风光 徐缓 摄⊙木瓜海棠⊙胭脂薛涛⊙微诗风采(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