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骧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还处在大生产队时期，经济困难。父亲在外教书。为了支持爸爸全身心投入工作，妈妈一个人扛起了家里所有事务。当时生产队，完全按劳力工分分配粮食。由于我们家工分少，分的粮食自然就少，一家人能够熬过艰难的日子，全靠妈妈的勤劳节俭，精打细算。

　　每到春暖花开季节，妈妈就要带领我们到野外挖野菜：荠菜、小蒜、马兰头、茵陈蒿，也挖一些鹅菜喂鹅。妈妈通常是把荠菜用一点油盐炒一炒，然后和上面糊，就做成了美味可口的荠菜糊，这是我们午餐难得的佳肴。小蒜、马兰头、茵陈蒿之类往往用盐一腌，作为早晚的小菜。妈妈每年都要喂养鸡、鹅。每到小鸡、小鹅孵化出壳时候，妈妈就要精心照看，有时甚至彻夜不眠，直到几十只小鸡、十几只小鹅全部出壳，妈妈才能舒一口气。每年春天，妈妈还要买回一头小猪仔。接下来，妈妈的每一天精力都要大量耗费在这些牲口身上。在妈妈看来，这些鸡呀、鹅呀、猪呀就是家里的摇钱树、命根子，是家人一年的希望所在，所以她要不辞辛苦地喂养它们，在所不惜地看护它们。

　　到了盛夏出梅季节，妈妈会煮上几斤黄豆，冷却后，把黄豆摊匀放在一间密闭的木板上，上面覆盖一层干净麻叶。一个晚上，黄绿色的霉就长上了，一个星期，香甜可口的酱豆就做好了。妈妈做一次酱豆，差不多可以吃到第二年。炎炎盛夏酷暑正午，妈妈还冒着四十多度的高温，去中学食堂门口捡拾刚刚倾倒出的煤渣里的些许焦炭，每次可以拾到二三斤，作为冬天烧水烤火之用。在沟塘地脚，妈妈常常开垦弹丸之地种上茄子、豆角、辣椒，炒豆角、焖茄子成为夏季餐桌上常见的菜肴。傍晚时分，妈妈要给菜秧浇水，总是汗流浃背。妈妈有时还从野外采回灰灰菜、野苋菜，然后再擀上一剂面条，做成白里透红带绿的灰灰菜、野苋菜下面条，这是我们夏日吃到的最美的晚餐。月亮西斜，星斗满天，喧嚣的夜晚渐渐安静下来，玩够了游戏的我们，一字排开横躺在凉床上，早已进入梦乡。妈妈就坐在我们身边的竹椅上，一边给我们打蚊子，一边不时地打着盹。

　　妈妈每年饲养一头生猪，既为完成国家任务，也为家里积攒资金，一连八个多月，二百四十多天，每天打猪草，提池水，拌食料，跟进跟出，夜夜照看。直到眼看着自己一年辛苦的“杰作”过磅后被赶进食品站的大猪栏，妈妈的眼泪夺眶而出，接下来一连几天，妈妈都会沉默不语。喂养的鸡和鹅也会出卖一部分，留下一部分，换取的资金供我们读书之用。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到了深秋时节，即便冷风瑟瑟，妈妈也会带领我们扫树叶，砍野草，打巴根，刨树根，以备燃料。一到入秋的夜晚，妈妈就坐在煤油灯下，给我们赶制棉衣、棉鞋。妈妈缝棉衣，每缝上几针，就将针在额前的头发上抹上几下;妈妈纳很厚的鞋底，常用牙咬针头。每当这时，我就十分担心，嗓子仿佛被完全堵住一样。常常是我们一觉睡醒，妈妈还坐在灯下，一针一线，不停地缝着补着。

　　对我们来说，一年四季，最难熬的就是冬天。已进入深冬季节，常常一天两餐：早晨稀饭，中午米饭就着红辣椒拌腌腊菜，我们吃得津津有味。妈妈告诉我们：家里本来粮食就少，为了防止来年春天揭不开锅，每天只能吃两顿饭。下午放学回到家里，有时每人能分到一两个白芋，更多时候，夜色朦胧，到了该正常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已经上床睡觉了，趁着饥饿之神还没有完全降临，早早进入梦境，一进入梦乡就驱散了没有晚饭吃的痛苦。在我们睡下以后，妈妈忙完家务，还要趁着农闲时节纺纱织布。寒冷的冬夜，如豆灯光下，刺骨的寒气侵袭着妈妈的肌肤。妈妈坐在纺车前，伴随着咿咿呀呀的声音，渐渐拉长拉大了妈妈一上一下、不停扯动纺线的身影。在一架高出头顶的织布机上，妈妈把一排纱锭分布开来，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妈妈两脚上下不停踩动，双手不停穿梭，梭子左右不停来往。经过一个多月几十个晚上的劳作，一匹宽二尺有余、长四丈的棉布终于完成了。在我们小时候，一家人穿的、盖的全都来自妈妈纺织的布，甚至包括爸爸穿的衬衣。穿着妈妈纺制成的布衣舒适、保暖、健康、温馨。好不容易盼到除夕，妈妈为全家人烹饪了一桌丰盛的大年夜餐：猪肉、羊肉、鲜鸡、咸鹅......我们积攒一冬的奢望一朝兑现，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过了年初一，鸡鸭鱼肉全都收藏起来，用来招待客人，我们家人又重新恢复到原来的生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