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军

　　前几日，老家堂弟发来一组照片，并告诉我，快过新年了，他在老家扯挂面，给我留了一些。照片里，老家屋外的稻场上扯起的一排排挂面，像一缕缕白纱飘扬在挂面架上，整个稻场都摆满了，气势甭提多壮观。那些和挂面有关的往事，和着老家冬日的暖阳，开始在我脑海里翻滚。

　　我的老家在皖西大别山的一个小村落里。每到年前，杀猪、宰羊、扯挂面是迎接新年到来家家必做的三件事。在我小时候，还没改革开放，物资极度匮乏，简单而隆重的迎新年方式，尤显其珍贵。而扯挂面又是一家老小齐动手的活儿，朴素而温馨。

　　那时候我爷爷身体很硬朗，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一到腊月，爷爷就从老家阁楼上取下扯挂面用的挂面架、醒面箱和挂面盆，仔细而虔诚地清洗，直到一尘不染，晾干备用。

　　接下来就要时刻关注天气情况，选择一个合适日子，头天晚上用山泉水、盐和自家产的上等面粉，根据当天气温、湿度，搭配一定比例混合。开始和面，和面时双手要用力翻转，揉匀揉透。在寒冷的腊月，爷爷往往只穿一件单衣，足见要消耗多少气力。这时候我和弟弟俩带着钦佩的目光看着爷爷使劲表演，像跳舞一样，翻、转、揉、和。直到爷爷把面放到挂面盆里，盖好布，我俩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这才意识到肚子已经饿地咕咕叫了，忙来到灶台前。锅里正烧着什么，好香!每每妈妈都从锅里变戏法地盛出香喷喷的美味，堵住我和弟弟的两张小嘴，在灶台后面添柴火的姐姐总是露出不满和娇嗔。炉火映照着妈妈乌黑的头发和忙碌的身影，也映衬着大我两岁但已能帮忙干活的姐姐那红红脸蛋。填饱完肚子，我领着弟弟做着鬼脸跑开去。在稻场外的沙地上，我和弟弟一起重复演绎着爷爷和面的情景。每每这时，天总是黑得很快，妈妈的呼唤声总催得很急，衣服总是脏得不像样子。

　　第二天一早，掀开盖布，爷爷把醒好的面团切成一条一条的原条，然后撒上补面，把原条搓圆搓细，然后一圈圈绕在挂面盆里。约摸一小时后，将竹子做的挂面筷子插进木头做的醒面箱里，每两根筷子一组，将原条间隔均匀地缠绕到两只挂面筷子上，继续醒面。面条在重力的作用下下垂。大约两个小时后，将挂面筷子和醒好的原条从醒面箱里取出，一根插到阳光下挂面架上端的插孔里，一根自然低垂着。这时，需人工拉伸下面低垂着的那只筷子。拉伸面条是个很讲究力道的活儿，不疾不徐，用力均匀，把面条拉得细如发丝，最后插入挂面架下端的孔里，才算完成。此时我和弟弟守在一旁，也想趁机试一试身手。往往用力不当或过猛把上面的筷子都扯了下来，原条撒了一地。见势不妙，我迅速跑开，弟弟就免不了被爷爷一顿好生训斥，弄得弟弟泪水涟涟。妈妈恰好地从厨房跑过来，揽弟弟入怀。捡拾起地上的原条，来到灶房。只见妈妈把原条揉成饼状，放火垅里烤，一会儿功夫，外黄里香的挂面馍馍顿时就止住了弟弟的泪水，也堵住他哼哼唧唧的嘴。我也嚷嚷着分得一半来。那挂面馍馍的香味和着妈妈的怀抱，常常让我在梦中回味和念想。

　　等到下午，在阳光和风的共同努力下，晾干了，就可以从挂面架上把面条取下来，放置在案板上，切断，按相等份量扎捆、包装，如此，家乡地地道道的手工挂面就做好了。

　　此时天也渐渐黑了，妈妈烧了几个可口小菜，烫一壶老酒，爸爸便陪着爷爷喝着酒。爷爷一边捶着累了一天的腰，一边很享受地呷着小酒，回味着扯挂面时的场景。妈妈很是识时机地盛上一碗刚煮好的挂面。上面铺着绿绿的香蒜和黄黄的蛋花，汤清面柔，爽滑劲道，一家人你一碗我一碗，惬意地品尝着，畅想着家庭美好的明天。

　　可是如今，再也吃不到老家纯正的那饱含爷爷辛劳和妈妈聪慧的手工挂面了。老舍先生说：“失去慈母，便像花插在花瓶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爷爷和母亲的家，心是安定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心一直漂泊着。常常在梦里，思念老家、思念爷爷、思念母亲和母亲煮好的浮着绿绿香蒜和黄黄蛋花的挂面。那大别山清泉煮出的清汤挂面，就如同他们的一生，清清白白。

　　过着清汤挂面般平实的日子，做着简单的农活，烧着简单暖暖的饭菜，一家人慢慢地吃，沏一杯淡淡的、暖暖的茶，让一家人捧在手心。任日子温馨地流逝，平淡的生活，充满欢声笑语。

　　多想再仔细品味那带有家乡泥土气息的挂面啊，一根一根吸，吸不尽脑海中那一缕缕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