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文虎
父亲,我又称其大伯,高高的个子,白白的脸膛,读过私塾,会看医书,能教农家子弟识识礼。父亲虽住农村,却难为农事,完全是个文弱的书生。父亲无姐弟兄妹,因此种田做事帮手很少。全家几亩田地,全靠母亲和姐姐们支撑。那时的农村宗派、家族、户门的势力极为明显。为此,父亲多受人欺,常仰人脸、时受人鞭。即使这样,终因势单力薄而不得不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听母亲说,一年夏季,正是稻禾缺水时刻,父亲从一口共有的水塘里向稻田放水。这时一个族门的堂弟借口父亲把放水缺口开大了,而打了父亲。对此,父亲一口大气也未敢出,只能眼睁睁地等着他把自己稻田的水灌满放足,才敢用水。
父亲对子女疼爱,对我这个迟到的男儿,更是爱上加爱,指望非凡。父亲不让我重蹈受人气、挨人鞭的覆辙。他不让子女称他叫爸爸,而只准叫他为“大伯”,称母亲为“大大”,深怕自己的柔弱无助又传给了子女。
父亲自己是“单传”,所以很想儿子越多越好,然而总是事与愿违。先我来到这个家里的却都是一个又一个女儿。在第三个姐姐后,母亲生了第四个、第五个……都是女儿,十年之后,这时我来到了这个早盼晚盼年年盼男儿的家里。为让儿子成为强者,他为我起名为“文虎”,字“啸吟”。其意已十分清楚,虎为王,王者一声啸,天动地震,谁敢不恭。“吟”为龙声,其声在啸之中,称之虎啸龙吟。
我出生后家里并不富裕,可每当父亲从集市回家时,总要带点“桧腿”、“烧饼”、“爆米花”等吃的给我。而我呢!也是个馋嘴,不管多少是不会让人的,当然也决不会剩下的。但是再少的东西也要钱才能买来父母为了让家人能过得好点就决定用自家地里收获的黄豆、绿豆磨面擀成面条,而后由父亲赶集市去卖。以此赚得一点面皮小利为家境补贴糊口,也可为子女买点吃的。在一个阴雨蒙蒙的日子里。大伯(父亲)依旧挑着面条赶集去了。可是,直到当晚很久很久还不见回家。母亲不时出门去看去望,然而墨一样的黑夜和滴滴不停的小雨让母亲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一家人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等啊等!一直等到天都麻麻亮了,父亲还未回来!这时母亲决定带着姐姐出门去找。结果发现,大伯就在离家不远的枣树岗(乱葬岗)里转圈子哩!当母亲叫他时,他也不理会还是不停地转他的圈子,好像着了迷一样!直到大大(母亲)和姐姐把扁担箩筐从他肩上拿下时,他才停下呆呆地瞪着两眼,带着哭笑都不像的表情望着妻女。大大和姐姐看着这种情景,掉下的是一串串辛酸的泪,落下的是一颗悬着的心。这以后,父亲再也不干这种差事了,深怕又会出现什么怪事。可是冬季农村是没什么事的。大大和大伯都是忙惯了闲不住的人。这一个冬季,一家人又做起了装裱活。那时裱的“对子”多为中堂、陪对,内容大都是歌君、颂臣、求福、盼贵之类的裱成一幅中堂一幅陪对一般要三天时间,大致可以赚两角钱。就这两三天两三角,父母也得日夜忙个不停。父亲对自己吝惜,连一包好烟都从来不买,他常年抽的是烟叶卷成或切成的旱烟,可父亲为了儿女慷慨。
父亲看医书、懂医术,开始只为家人和亲戚治疮看病,因效果很好,后来找他的人也逐渐多起来了。听大大说,她脖子上曾长着一个瘤子,而且时有游动、并有微痛。一天父亲用顶针把瘤子套住,然后用火把针烧红,再蘸上硫磺,接着将带着火苗的火针直接插进瘤子内。这一下,瘤子不动了、不长了、也不痛了。说来也怪,就这一针就治好了。至此,母亲不仅信服了父亲的医术,而且大力支持他看医书学医术,为人行善。父亲秉性为人和善从不与他人争吵。他若遇到不快的事情,也总是忍让,处处和善待人。他给人看病,主要是四个程序:一问因、二看色、三摸脉、四解愁,然后开方给药,并随请随到从不收钱。有一个冬天的晚上,一个“雪人”跌倒在大门前,话也说不出来。这时父亲把他扶进屋里,给他掸去满身的积雪,用温水暖过他的手脚。后来才知道他是来请父亲为其母治病的。父亲二话未说拿起拐杖扶着来人就走了。当父亲两天后回到家时,他的手臂上还留下一个血口子。后来才知道,那家住的是木竹搭的窝棚,高个子的父亲不小心被“屋檐”狠狠划了一下。对此,父亲毫不在意,仍然一心一意地为人行医治病。不过父亲也有开心的时候。就是一到秋后,我家门前的院子里,总是不断来人,有说有笑。这是一些病人为了感谢父亲的医病之恩,送来了鸡鸭。一段喧闹之后,鸡鸭之声随着来人走了。父亲又重新坐到方桌边慢慢地抽着早烟默默地看着他的医书。
天有不测之风云。三年自然灾害降临人间。和很多很多父老乡亲一样,贫病交加的父亲也没逃脱那场劫难。父亲在不知不觉中远去了。他却把爱和善给后人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