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武梅
我姥姥去世将近六十年了。她是在一个大年三十的下午病逝的,终年仅六十多岁,已病了好一段时间,人骨瘦如柴。当时,正是国家的“三年困难时期”,食物及生活用品都很匮乏,但又毕竟要过年了,家里的大人们都忙着烧锅做菜、洗刷搞卫生,准备吃年夜饭了。我则在家门口跟邻居小朋友们玩耍,是听到母亲声调不高的哭泣之后赶紧跑回去,才知道家里出事了。
姥姥过世的时候,我好像在上小学二年级,正是刚开始懂事、但又不大懂事的年龄。对于她的死,我心里有些难受,还有点害怕。姥姥的名字,大人没讲过,至今我也不知道。也许,对我来说,“姥姥”就是她的姓名,一直很亲很亲。
我小时候的那些年,父母亲都一心扑在工作上,天天不是上班开会,就是支农下乡,连回家吃饭都不大经常。现在回想起来,他们是放心地把我丢给姥姥,一天三顿饭和穿衣睡觉,主要就由她照顾了。姥姥没文化大字不识,是帮着料理家务、照顾孩子的典型农村老太太。跟姥姥一起生活期间的具体场景和细节,我大都没留下什么印象。但姥姥的面貌,在我脑海中至今却一直很清晰;她对我讲的一些片语只言,尽管当时我有的词意听不懂,有的字也不会写,甚至在自己成年以后仍只能毛估带猜,最终也不敢肯定是否字字识得正确。不过,认真地回忆起来,她所传授我的,都是属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反映劳动人民纯朴品德的人生哲理,用当下的话来说,就是些“正能量”的东西。
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姥姥在烧饭。那时候,液化气根本没有,就连那种无烟的粉煤,都得靠每月计划供应,根本不够烧,谁家能烧上煤炉,已算得上是件奢侈的事了。因此,即使在城里、在机关家属大院内,家家做饭都靠用土坯和泥巴砌成锅灶,然后再去街市上买捆柴草,有时还在路边拣些枯枝落叶,带回家作烧火用。那天,大约是逢冬季太冷,放学到家的我,一头便扎进锅门口,紧紧依偎着正在烧锅的姥姥,边烤火取暖,边学着一小把、一小把地把柴禾塞进“锅洞”里,慢慢地煮饭、烧水。也许就应了这场景吧,姥姥好似不经意地跟我说了一句,“火要空心,人要忠心”。当时我一点都不懂得其中意思,她也没再作任何解释。现在想来,姥姥这话恐怕只是有感而发,自言自语,既讲了如何才能把火烧旺的生活小常识,又表述了她自己一生的做人原则。其实,并非是对我讲的,更不会指望我能听明白。但真的好奇怪,从此我就牢牢记住了姥姥的这句哲理名言,并且也有意无意地影响到自己这几十年的为人处事。
现如今,一恍又五六十年过去了,我都已被家里的晚辈唤作“大舅爷、大爹爹”了!可一回想起姥姥,就仍能从心底里涌流出对她割舍不断的挚爱亲情,仍能够汲取到、品味到她朴素无华的人生哲言,且屡屡获益良多。由此,我还更有理由相信,再随着年龄的增长,此情此义,此言此理,当会贯穿运用于我的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