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冰
忙里偷闲,通读了有江的中篇小说《胎记》,入睡前靠在床上又细读了一遍。
我与袁有江是同乡,如今他在东莞发展,有了自己的工厂,事业蒸蒸日上,拜读过他一系列作品,我有一个强烈的感受:他笔下主人公的痛苦并不主要来自物质生活的窘迫,他们的内心痛苦更多来自精神层面。实质上,袁有江的笔触和情感横跨城乡两处,矛盾相互抵触,深藏于文本。
《胎记》的开篇,呈现的是失去丈夫和孩子的女人王正云的精神状态,由她的情绪又渲染出一幅水彩,这幅画展开的正是王正云的童年和村庄,也是她此时此境的精神皈依。
传说有胎记的人是带着债来的。
王正云年轻时因家庭琐碎离开了乡村,通过进城打拼,最后拥有了幸福的家庭,事业有成的丈夫、活泼可爱的儿子,然而,这些很快成为了泡影,她的命运因为一块胎记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块胎记暴露出她不为人知的“过去”,影响着家庭和婚姻的走向,左右着丈夫的“未来”和情绪,夺去了丈夫和孩子的生命,这让生活在城市中的王正云突然感到无所适从,最终踏上了返乡的路。
按说小说到此结束,叶落归根,也算是王正云的一种宿命。
比利时作家弗朗兹.海仑斯说:“人的童年提出了整个一生的问题,但找到问题的答案,却需要等到成年。”成年不仅意味着童年之后的岁月延续,更承担着对谜题的破解。所以,有江的笔墨更多的是用在王正云返乡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上,乡里乡亲的关切,同母异父兄长的呵护,老校长留下的日记,与“老营长”关系的揭底,与陈连宝似是而非的暧昧,以及乡村闲言碎语的刻薄,陈年旧事,紧锣密鼓。王正云的身世破解了,周遭却发生着变化,这一下子把她推到了一个来无所来、去无所去的尴尬境地!
命运是注定的,因为,没有岁月可以回头。
通过近些年在南方打拼,有江对文学的理解愈加成熟,剪裁取舍间极有学问,何处写意、何处泼墨都大有讲究,小说中充斥的不安全感、压抑感、身份焦虑后看似安之若素的无奈,这些都是王正云在城市迷宫面前的诚惶诚恐,这些都是王正云在乡村田畴间的孤独徘徊,这些都是王正云在社会异化中体验到的日益激烈的内心挣扎。
在城乡文明对峙的过程中,王正云的命运看起来好像很偶然,而《胎记》却没有给出必然,看起来整个故事似乎有些繁复,好在有标题《胎记》透射出某种隐意,说到底,人还是一种传统文化的存在。语言、记忆、伦理观念,以及生活习俗,其实是制约人生活的内在根源。特别是在改革开放的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自觉地奔向异域城市,试图寻找属于自己的成功、梦想和荣耀,等到逐步梦圆或者不断遭遇挫折时,城乡二元格局不可弥合的差异,使得他们又会刻骨铭心地怀想曾经的栖息地,融不进的城市,回不去的故土,最终成为“无根之人”,并由此衍生出太多的失望和孤寂。
这是王正云们绕不过去的精神之殇,也是王正云们内心深处无法摆脱的隐痛。